很早就想寫「文化使命」這個題目,但一直未有適當時機。最近楊紫瓊得獎、杜琪峯談電影時被指摘,以及烏克蘭被俄軍入侵下爆發的藝術武器,正好引發文化使命的思考。上述3件事,好像無甚關連,但同樣可以說明:即使壓力巨大,有生命力的文化、文學和文藝作品,都可以「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語出唐代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樂天」即白居易)。所以,必須爭取「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語出宋代蘇麟《斷句》),創造傳世之作。
(1)意識形態不宜自我屏蔽
──楊紫瓊在第29屆美國演員公會頒獎禮上獲得最佳女主角獎,表面上沒有什麼政治爭議,但這個獎項增加了她在即將揭盅的奧斯卡電影金像獎獲獎的可能。而近年在奧斯卡頒獎禮上發生的一些事情(例如2021年,反對《逃犯條例》修訂的社運紀錄片《不割席》獲提名最佳紀錄短片,以及被指「辱華」的華人導演趙婷憑Nomadland獲提名角逐最佳導演),令中國有所禁忌,當年不作直播,香港也取消播送。今年,香港有電視台取得直播權,外界正關注北京的態度。
──香港的國際級導演杜琪峯最近擔任第73屆德國柏林影展主競賽單元評審,他在記者會上說:「如果有極權時,人民失去自由時,電影通常首當其衝……全球爭取自由嘅國家同人民,都要支持電影,因為佢會代你發聲。」內地「小粉紅」群起而攻之,指柏林影展和他都是「反華勢力」;轉發杜琪峯消息及言論的微博帳號據稱被封。
──上述反應和指摘都很奇怪,彷彿要向全世界展示,即使是世界級的文化活動、國際級的文化人,都要以中國標準為標準,否則都是「非我族類」。其實,杜琪峯的發言只是一種普遍意義的概括內容,沒有提及任何國家;即使曾出現「香港」兩字,但馬上修正。內地的反應近乎自我對號入座,只能反映「戰狼心態」和狹隘思維。
同樣是這種心態,導致很多畫地為牢的行動。台灣金馬獎出現北京不愛聽的內容,大陸於是禁播,還禁止陸方人士參加。世界盃足球賽,轉播時又出現打格片段,以免中國觀眾看到外國已經疫後復常。諸如此類,只會削足就履,對建立軟實力毫無好處,反而愈弄愈糟。
其實,凡是意識形態的領域都不宜自我屏蔽;相反,更要參與其中,藉以顯示中國的存在和價值。當然,中國可以創造自己的標準和品牌,藉以擴大國際影響力甚至主導世界,但必須講求質量。例如,中國曾希望用「孔子和平獎」挑戰諾貝爾和平獎,但搞了一陣子就搞不下去。中國經常嘗試依靠經濟推動文化,花了不少資源,聘請中間人或推手,爭取國際文化獎項,惟由於本身的作品與國際主流格格不入,結果財大氣粗的投資,成了外國推手眼中「最容易騙的錢」,多多益善,但對中國形象無大幫助。
(2)從人類發展大歷史看文化使命
──中國出現上述適得其反的效果,最主要的原因是中國未能重視人類發展的大歷史,由基本生存到安穩生活,再到更高層次的政治訴求,這是一種不可扭轉,也不宜扭轉的大趨勢。雖然中國經常強調,國民生計仍在發展中,未能一步登天,惟其實發展民主政治和強化民生,兩者並不矛盾。所以,如何讓文化、文學、文藝三者先行,作為順應人類發展大歷史的步伐,值得深思。
──中國強調自己的文化自信,沒問題,但這種自信不宜突出它的排他性,同時局限了別人的選擇權;否則,其結果就是破壞了文化的最大特點,得到相反的效果。文化是隨着人類需要而自由流動的水,如果刻意堵塞,只會抽刀斷水水更流;雖然可以築堤建壩堵截,但流不動的水也會變成水蒸氣漂走。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高行健,就是中國「製造」,送給法國的。
──烏克蘭在俄軍入侵之下,出現大量反侵略、反戰爭、尊重生命、人類互相扶持的人性作品。最近舉行的「藝術武器」(Art Weapon)展覽(不是展覽武器,而是藝術作為一種人文武器),正是世人公認有生命力的文化活動,得到各國廣泛報道。其實,中國也有類似的成就,從《離騷》到《紅樓夢》,俯拾即是;中共抗拒當年國民黨壓迫時,也有影響深遠的作品。為何易位而處之後,不朽的作品就要「潛水」?這也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3)從文化使命的角度看香港
──不難看到,香港正經歷大時代的轉變,無論你認為是好是壞,都可以發掘出十分豐富的素材,成為文化、文學、文藝的骨絡。大如時勢的變化、人心的向背,小如生活上不着痕迹的動向,都是可以反映人心、人性的時代特色。即使是移居海外的香港人,包括懷着流亡心態的港人,也可以在當地投入這個時代的紀錄,寫下去國懷鄉的游子心聲、浪迹天涯的飄泊之情,成為反映人性之作。英國拜倫(George Gordon Byron)得以傳世的詩,不是在顛沛流離的動盪時刻寫的嗎?
──有能力的文化人,不妨打破地域和時空的局限,敞開思維,甚至有一些天馬行空之想,向「當代紅樓夢」和諾貝爾文學獎的目標進發。以香港眼前的時勢轉變,很多喜怒哀樂、生離死別、昨死今生、十字路口如何抉擇的真人真事,都是本地和外國人都願意看的人性題材,也是現代和來世的人值得關注的時代icon。當然,所謂諾貝爾文學獎只是一個比喻,但有了高遠的目標,即使達不到,當停下來的時候也會在自己的最高位止步,不枉此生。所以,根本毋須哀嘆時窮命舛、局限多多,跟着楚囚相對。
──最近聽聞一批人士正策劃較大規模的「香港文學館」(暫名)。我經常想,無論是建制的、官方資助的,或者獨立自主的,都可以嘗試。但必須注意的是,文化、文學、文藝的生命力,在於它的人民性和人文性,而不是它的服務性和服從性。且看內地曾經大力推動的創意產業(香港稱文化產業),還是創不了什麼新意。深圳前海的創意文化區,一度宣傳為「年輕人的夢工場」,但今天似乎是春夢一場。
總之,不要老談沉舟入水,只要懂得「沉舟側畔千帆過」就行。對於文化、文學和文藝來說,眼前的時勢,也是傳世之作的創作陽光,不妨爭效「向陽花木早逢春」。
作者是時事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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