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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中國現代化、為中美/西關係:「香港學」是、可以是什麼(文:洪清田) (09:00)

淮河黃河幾千年爭出口,現代中國的出口在香港。歷史知道。

鄭國漢文章貶抑香港這「出口」與「香港學」的無足輕重、不自量力與浮誇自娛,以香港的弱小對照中國(現在)的體積、權勢和力量的「大到不可撼動、沒問題」。

(1)不反思 怎進步?

進步、復興和發展「永遠在路上」。只談香港與中國的「現在」,不及「過去」和「未來」,不談現代人文的不足和如何補足,沒反思中國200年、100年、70年、40年各階段的「被折騰、自折騰」的正反內外因素,是麻痺、坑害中國。中國怎進步、怎復興和發展?怎走出去做「可親醒獅」?

羅馬的沒落,從「眼前一切都好、就是好、不可能不好下去」開始。這常識原理規律貫通中外古今歷史的「時間結構」和「空間結構」。孔飛力(Philip Kuhn)的《叫魂》揭開乾隆盛世大清,內因是晚清困局的主因。

(2)500年「西升東沉」

五四運動由國運危殆、國恥連連,反思中西百年關係和中西文化千年異同,為中國、中國人和中國文化找生路。中國共產黨和今天中國,承繼和超出五四運動的動量,觸動「體、用」之上的「魂」,以蘇聯的方式,為幾千年幾度輝煌和500年的「西升東沉」繼續算總帳,向世界討個說法。

宋朝是中國的文明與藝術高峰,明朝是中國的暴虐統治高峰。宋明理學把暴虐統治、文明與藝術有機結合和操作化,全民沉溺心法氣化(宋明理學的心性法度和氣化)、敗壞內腐而無知無覺。宋明成為中國500年來陷入下降軌的轉捩點,中國的世界地位自此讓位給西方現代世界。

西方自發和東方外來現代化的過程中,天翻地覆,人和世界、價值和尊嚴都經撕心瀝血的重新界定和定位。大中小文明在主觀與客觀的順與逆的變與不變中,以命相搏,陷入殺戮戰場。一些是拒絕現代、轉不了型,一些集體人扮神,「人魔神獸」衝過頭,以「此刻」唯心主義地界定「過去、現在、未來」,以自己的方式重塑現代。中國先是前者、繼而後者。日本一開始是後者、繼而前者。

日本一開始誤將皇民當作公民,上下同心同德集體「人代神職」,忍不可忍的、認真勤學西學的現代科學政治經濟軍事,以軍國主義創出奇蹟,成功復活和復興「萬年一系」,神速崛起打敗俄國和中國後忘其所以,加入西方的國際競賽,一戰時是戰勝國但沒「獎品」,認為被西方歧視,於是舉國發憤出征,與大多數西方及東亞國家為敵,禍己禍人。時而說「我強了還受委屈和恥辱!」,出征是被動被迫討回公道,時而主動構想及倡議、祭出大東亞共榮圈理想,出征是替天行道,解放黃種,為全人類作貢獻。主動或被動都是「唯我唯主」、唯心主觀「人代神職」大擴張。

(3)「香港學」第一課:拋掉「人代神職」的「唯我唯主」妄虛

中國、中國人、中國文化走向世界融入人類大家庭,最核心的糾結在5000年holism的龐大單元「唯我唯主」(mammoth egocentric monism)文化魂。

五四運動以來,歷史在考驗中國人怎樣面對不足和挫折,能不能治好中國5000年「唯我唯主」心魔,全民一走出初民神壇社灶,拋掉「人代神職」妄虛,重生、成熟、復興。前後200多年迄今,多少代人多少方法上下求索多少前仆後繼多少血淚折騰,寸進和倒退之間不斷反覆,都過不了這「坎」。百多年各階段,香港和「香港學」標誌中國向現代世界更進一步的方向和標準。就人文價值及世界觀而言,拋掉「人代神職」的「唯我唯主」妄虛、轉向個體化的自由化理性化世俗化,是「香港學」第一課。

香港幾乎無痛補完課,幾次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要學香港,這是第一課和最後一課;中國還有很遠,永遠在路上。

孫中山領導中國走向(資本主義)西方,五四後中共領導中國走向(超越資本主義)西方,上「魂」層禁區探險,驚心動魄。出路在香港。

(4)「香港學」化矛盾為發展資源和動力

中國文化魂經200年的生死存亡磨難,解除不了中西恩怨的創傷心魔,如今總動員和透支「唯我唯主唯心」holism文化魂,救亡成功,靠人口和體積的集體主義專制正能量大發展,走向世界,要做「可親醒獅」,但不知如何融入人類大家庭。一方面,既不懂又不屑不願按西方標準、平等玩現代「運動遊戲劇」(game-play);另一方面,又不能自定標準、玩中國人只懂的集體主義剛柔互濟正能量實用實力功架。

現代化難在holism的多元分化及自由開放,轉化過程中,必須維持某種新或舊或半新半舊的一致一統一體一元一核心。如今中美/西關係之難解,一方面是中國holism不願變又不能不變;另一方面是中國不跟西方方式變,要「走自己的路」,以holism方式救活holism,但西方不讓中國復活、復興holism(中國稱為「遏制」)。

中西方千年現代化湍流中,上述的難關香港幾乎「沒難度」。「香港學」化古今中外人魔獸性的矛盾為發展資源和動力,物競天擇中自生自滅,內外容忍和信任,live and let live,成為面向世界的一彎福地避風港。

對中國而言,現代化客觀上是5000年holism的「鑿七竅」,香港先行,中國拒絕。香港以較低代價走出中英的傳統holism、轉化為現代holism,並且解除了中西恩怨的創傷心魔,成功做了現代世界的「可親小醒獅」。

(5)如今中國更須香港伴飛領航

開放改革後,中國官民如夢初醒,發現1949年後30年主觀想像的「香港」並不存在,存在的是「另一個(如珠如寶)香港」,於是一窩蜂如癡如醉大搞「香港學」。

三四十年前,我預見,50年內,內地新世代少壯派生於開放改革「地震後」世界,未經艱難、忘其所以,忍不了「香港」這個「孽種」,會忍不住要替香港再「鑿七竅」。我屢次對陳佐洱魯平張浚生鄒哲開李儲文等談「香港學」的「現代化啟示錄」。大家共識是「開放改革不能沒有香港」;八九六四後,他們不講,我講,他們不忿,也會忍住,不反對。

如今「香港學」大陸失迹影,問題不在「香港學」不夠資格或分量,可能是太過量,中國受不住、忍不下。溫家寶在香港說「香港是中國的香港,香港是香港人的香港,香港也是面向世界的香港」,之後逐漸降調,着意忘記在香港的「化廢為寶」。

如今中國不單是走出去、融入人類大家庭,而是走出去、(要)領導世界。這更須知己知彼,更準確認識幾千年「時空結構」的中西異同,尤其500年中西易位。不論有多少「科學」知識,愈多愈須永久持續、時刻不斷的自覺自省自制,先決條件是擱下狹隘的「唯我唯主」,以自信而不自矜的開放心理質素面對內外的客觀正反面。這正是中國所短,香港和「香港學」所長。

百多年香港這樣子伴中國走過現代時空,如今中國更須香港伴飛領航。中國自己來,從反面反向開始,能否成事成疑,即使成事,過程的代價和時間可能不是中國和世界承受得起。

(6)香港面對異族的「平常心」經驗 或可替中國解惑排難

新任駐美大使秦剛說,中美重新開始「互相認知和調適」的過程。這種文明交流、衝突、融會及轉化的過程,香港已進行百多年。中西地殼大挪移湍流中的「互相認識及適應」,世界沒有比香港更成功的。

中國走出去、融入人類大家庭和(要)領導世界;「融入」與「領導」相因相成,兩者必須有機結合,而非對立互斥。但中國一方面全球佈局、加大力度推進領導,一方面(策略上)否認挑戰/取代美國。這可能是策略,但策略上的進退可以「不戰而屈人」,撿便宜,也可以自耗和自欺,甚而準備與不準備之間、敵我互動中懵懵懂懂擦出意外,造成歷史悲劇(第一次世界大戰,很多歷史學家只找到這因由)。中國沒有/不敢面對「與世爭鋒」這「自加挑戰」的現實,香港和「香港學」百多年面對異族異域的「平常心」經驗或可替中國解惑排難。

香港不單是世界遺產,而是人文寶藏。「香港學」的重要性,不單是對香港,更是對中國和世界而言。不論人類懂不懂,「香港學」百年內用世的輝煌可期。

作者是牛津大學「香港學」(Hongkongology)研討系列訪問學人(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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