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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地理科課程改革欠缺地理視角(文:鄧永成) (09:00)

教育局2月公布的《國家安全教育課程框架》選了地理科等科目為示例。本文認為改革後的中學地理教育忽視了地理視角;以國家安全為唯一的學習角度並非教育良方。下文將先介紹新課程框架強調的國安教育,再說明何謂地理視角,以評價課程框架。

框架分為初中及高中兩大部分,下細分涉及不同學習元素的單元,透過各種地理議題來認識國家安全的定義和涉及國家安全的13個領域(包括政治、國土、軍事、文化及生態等)。兩部分都不僅要求討論中國例子,更要以中國的成功事例來對比外國的失敗個案。框架指示學生進行內地考察及利用教育局的網上資源學習中國地理。

框架簡化地理議題為國安問題

框架強調國家安全是唯一視角。照《中國國家安全地理》(註1)講,國家安全就是對自身認同的一種價值與體系的維護,而地理與國家安全拉上關係,皆因地理環境是國家安全的基礎。這種說法經過「蘇東波」的政治震盪後顯得更舉足輕重。

在框架內,維護國土安全、新型領域安全、生態安全及資源安全等想法及語言滲透於每一課之中,意味着所有問題都是國家安全問題,宜循這個方向思考所有問題,別無他法。

舉例,在核心單元「糧食問題」一課,在學習要素中多次指出要明白糧食是國家的重要資源,而科學化的耕作法,就是要學生了解國家改善農業生產及保障糧食供應的方法。整個糧食問題變成只從資源管理角度考量,為國家統治權力建立常識基礎。它變成一個量的問題、一個從時間管理考量的問題、一個政權永續的技術性問題——這些都是「一五計劃」以來的老生常談。

可是,糧食還有很多可思考的重點及方法。近年中國高速發展中農業及糧食生產的可持續性是其一也,學生應反思科學化耕作是否真正可持續,畢竟今年3月北京一帶再爆發沙塵暴已響起警號,加上為時已久的水土流失、環境破壞等問題。講糧食也不能不講土地與農民等社會問題。三農問題講了很多很久,但是農民被欺詐及剝削還是無日無之,如果不認真了解,3月份番禺村委大樓被炸事件只會在各地不斷重演。換句話說,如果地理學科只着重從國家安全的角度考量,學習範圍只會愈走愈狹,學子的得着亦將是愈來愈少。如此改革地理科的後果,就是摒棄了地理視角。

地理視角從多面向剖析社會環境互動

英語geography一詞源於古希臘語,意指研究地表景物的學問,由日本人翻譯成漢字「地理」。在中國以史為鑑的強大傳統下,地理到了民國時期才從歷史學科分割出來成為獨立的一門學科(註2)。如果要在一個更堅實的基礎上公平評價框架,那便只好從西方地理學科着手。

西方地理學的發展一直與「國家」形影不離。地理學在18世紀前後強調環境決定論,從知識層面服務國家、支撐殖民活動;後來社會進步,人民開始反思科技發展破壞環境及不對等關係等問題,人地關係朝關懷環境的生態中心主義等多方向發展。

早在上世紀70、80年代,西方地理學科已經建立起包容且多面向的地理視角,絕非地理即石頭或天氣的錯誤認知可以比擬。據廣泛的文獻報道(註3),地理視角包括很多方面,本文擇其二而論:一是地理從地方、空間及尺度(從全球到本地)的多面鏡子看世界;二是強調環境與社會、自然環境、人與社會等領域間的動力。

地理學以區位來系統地分析塑造地方的現象與過程,來了解地方的獨特性。當這類系統分析投放在不同地方,地理差異便浮現出來。地方除了內部特點外,還有與其他地方的各式各樣的聯繫,這都增強或減弱地方之間的差異,由此帶出空間的重要,亦即地理分析宜在一個更大及廣闊的領域了解互相交往如何影響地方。在哪個尺度觀望也影響對地理過程及現象的認識,因尺度變可淡化或突顯問題,繼而提供可行的解決問題方法或深化矛盾。尺度容許地理學家分析全球性的改變如何影響本地事宜,或反過來說,本地問題又如何帶來全球性的災難。

當今地理學強調環境與社會間的動力。隨着上世紀60、70年代世界社會運動的思潮影響,人文地理學開始關注社會結構如何制約個體行為,以及政治、文化在社會改變的重要性,繼而探討空間及地方如何調和個體行為與不斷發展的經濟、政治、社會及文化模式與佈局,以及空間格局如何在這些過程中建構起來。近30、40年關注的議題更涉及社會、環境、空間以及多環互動的公義。

從地理視角評價框架

地理學科從地方、空間及尺度的多面鏡子看世界,也發覺對不同的事件,宜運用不同的尺度去探索其真諦。批判地緣政治學的理論反映現今地理學之多面向視角,有助我們重新認識國家安全這個概念(註4)。首先,地理空間及全球性政治是由一整批有關人士建構出來的。換句話說,與其說人們及國家是地緣政治的受害者,不如說他們/它們是始作俑者。其次,身分是構造出來的。國家、族裔及空間部落如東盟等,都是建基於一個空間的「我者」面對一個經常威脅及挑釁的「他者」的團體身分。由此,構思出一套簡化的想像—— 一張地緣政治繪製地圖——餌誘我們把地球簡單分割成差不多同質的空間,而不去直面討論真實地方的複雜性。最後,由智囊、大學及政府機關製造出來的知識,為現代國家提供了「認識及管治他者」。以上批判地緣政治學對國家安全的批判亦適用於一個國家對其內部的想像。

國家安全總是從國家的全國層級的尺度了解情况並做決定,最後發布行政指令下達不同層級的辦事單位,落實在地施行。就這樣,全國層級與其他層級處於完全不對等的關係:前者毋須完全了解後者而作出決定。換來的是國家安全無視地方及其較大的空間,對地方社群並不認識、也不關注。由於對地方認識不深,任何有別於全國層級的想像便容易被冠名為「本土」,口誅筆伐為邪惡的「本土視角」。

與此同時,國家安全在「他者」論的推動下,要強化民族主義,因而在強調認識國情的驅使下,框架都強調以中國作例子,由水問題到管理措施,由核心單元到選修單元,取材都是清一色中國例子,由了解各樣的地理問題,到處理方法,無不向中國傾斜,中國以外的適當例子全都讓路。初中課程的核能議題,要求教師用上大亞灣核電廠及蘇聯的切爾諾貝爾核電廠事故作為對比例子。不禁要問的是,這些中國個案有必要用上嗎?又是否適合解釋本科概念?高中的「消失中的綠色樹冠」中,就要求教師向學生指出中國雲貴地區和海南省都有熱帶雨林。亞馬遜河熱帶雨林是世界公認最有代表性的外國例子,是否就要割捨舊有內容遷就呢?

值得憂慮的是,框架只在國家安全的前提下考慮資源管理,不僅輕視地理視角強調的人地關係和社會與環境之間的動力,更導致學子對地球村的認知狹隘。基於以上的分析,我們建議框架宜多考慮地理視角。地理視角強調在地的、多角度、多層次、動態地,以至不偏不倚地去了解發生在我們日常生活所見所聞的萬事萬物。說不定基於這樣的認識,香港很多深層次問題,如土地房屋問題,也將很快得到完善的解決。

註1:沈偉烈、陸俊元主編 (2001)《中國國家安全地理》,時事出版社,北京

註2:彭明輝 (1995)《歷史地理學與現代中國史學》,東大圖書公司,台北

註3: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 (1997) Rediscovering Geography: New Relevance for Science and Society. The National Academies Press, Washington, DC

註4:bit.ly/324cEVe

作者是香港批判地理學會主席、香港浸會大學地理系退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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