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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挾持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之戰?(文:王家豪、羅金義) (09:00)

白羅斯(白俄羅斯)反政府示威持續之際,前蘇聯地區再有國家兵戎相見:上月底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於存在主權爭議已久的納戈爾諾—卡拉巴赫(Nagorno-Karabakh)交火,至今已造成過百人死亡。兩國已經進入戰爭狀態,而俄羅斯及西方國家的調停暫時未見成效。

納卡衝突是歷史問題的延續。納卡自治州在1923年成立,劃歸為阿塞拜疆領土;然而當時納卡境內的亞美尼亞裔人口佔約九成,由此埋下民族政治衝突的種子。1988年納卡人民要求脫離阿塞拜疆獨立、併入亞美尼亞,觸發全面衝突及戰爭。1991年納卡地區通過獨立公投,但「納卡共和國」不獲國際社會普遍承認。在歐安組織明斯克小組(OSCE Minsk Group)斡旋下,納卡戰爭雙方於1994年達成停火協議;戰後阿塞拜疆喪失了13.6%領土,包括納卡及其周邊7個地區的控制權。

多年來納卡地區仍然時有發生局部衝突,較為激烈的包括4年前的「四日戰爭」,最終在俄羅斯介入下停火。今年7月納卡局勢已經有明顯升溫迹象,可惜全球各國都忙於應付疫情,忽略了南高加索地區的亂局。

民族主義漲潮下的鷹派與鴿派

近年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的政治發展,可闡釋目前納卡爆發衝突的緣由。2018年亞美尼亞「天鵝絨革命」似乎令人鼓舞,因而上場的總理帕什尼揚(Nikol Pashinyan)是新一代政治人物,曾經被以為是納卡和平的曙光,但這良好願望經不起現實考驗。亞美尼亞的前領袖素來與納卡關係密切,例如科恰良(Robert Kocharyan)曾擔任納卡總統、薩爾格相(Serzh Sargsyan)代表亞美尼亞簽署1994年停火協議,而且兩人都出生於納卡首都斯捷潘奈克特(Stepanakert)。相對而言,反對派出身的帕什尼揚跟納卡沒有連繫,予人期待他能釋出較大讓步空間。弔詭地,他掌權後首訪選擇納卡,卻是進一步鞏固原來的立場,甚至提出讓納卡代表直接參與談判。

儘管納卡局勢一度緩和,雙方建立直線電話,減少邊境衝突,又舉行包括兩國總統去年4次對話的多次會談,然而兩國領袖始終不願作任何實質妥協,以免招致觸怒國民情緒。去年初巴庫提出「土地換和平」方案——將部分納卡領土先轉交予阿塞拜疆以換取和平協議,卻被帕什尼揚斷然拒絕。同年8月帕什尼揚肆無忌憚地發表民族主義言論,宣稱納卡屬於亞美尼亞,刺激阿塞拜疆的鷹派重新崛起。令人詫異的是,以為廣納政治認受性的帕什尼揚,沒有提出嶄新方法去為亞美尼亞尋求地緣政治突破,始終被國內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挾持」,不敢在爭談上退讓半步。

阿塞拜疆的情况相若,3個月前衝突爆發後,擔任外長多年的馬梅季亞羅夫(Elmar Mammadyarov)被辭退,以回應示威頻頻的憤怒群眾。馬梅季亞羅夫主張與亞美尼亞外交談判,最近曾跟埃里溫商討安排世界衛生組織人員前往納卡地區協助應對疫情。他的下台反映巴庫已經摒棄「鴿派」路線,兵燹之災在納卡(暫時)勢難逆轉。

納卡衝突中列強的各自盤算

前蘇聯地區充斥着「凍結衝突」,包括克里米亞、南奧塞梯、阿布哈茲等等,潛行的都是美國與俄羅斯的地緣政治博弈,甚或是「代理人戰爭」。但有別於上述例子,在納卡議題上俄羅斯與西方列強難得站在同一陣線,希望雙方停戰。莫斯科自知獨力難以調停納卡衝突,1992年成立的歐安組織明斯克小組就由俄國、美國、法國共同擔任主席,至今依然是和談的主要框架。即使在格魯吉亞戰爭爆發後翌年,俄羅斯仍然能跟美國和法國共同提倡「馬德里原則」,為處理納卡衝突提出新方案,例如賦予納卡臨時地位。

不過上述外交努力成效不彰,主因是納卡地區缺乏維和部隊,欠缺第三方力量為兩國讓步提供安全保障。1990年代初莫斯科曾提議派遣維和部隊駐紮納卡地區,但遭到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拒絕,皆因兩國都不信任俄羅斯。現在儘管俄羅斯和亞美尼亞都是「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STO)成員國,但莫斯科對納卡衝突保持中立。另一方面,俄羅斯同時向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出售武器,成為衝突雙方的主要軍火供應商。向阿塞拜疆售武,既可保持對巴庫的影響力,亦能間接影響納卡局勢。雖然此舉招致埃里溫不滿,但外交孤立的亞美尼亞難以旦夕擺脫對俄羅斯的依賴。說到底,俄羅斯寧見納卡衝突維持現狀,「沒有和平、沒有戰爭」——莫斯科固然不願見雙方全面開戰,迫使自己要選邊入局,又可能讓北約在南高加索有機可乘;但兩國關係拉鋸,俄羅斯的地緣政治霸主之位自然水漲船高。

納卡並不是集安組織成員,俄羅斯無義務伸出援手,現階段俄軍介入的可能性較低。正當俄羅斯與西方國家一致促請各方停火之際,土耳其卻公然承諾向阿塞拜疆提供道義性軍事支持,那不是對衝突火上加油?土耳其是阿塞拜疆傳統盟友,向來支持巴庫收復納卡,但主張使用和平手段息爭;土耳其這次破例對阿塞拜疆擺出軍事承諾的姿態,或有兩大動機:埃爾多安這位民族保守主義者既試圖改變南高加索權力平衡,搶佔勢力範圍,也希望滿足國內民族主義者和現政權支持者的訴求。在敘利亞危機和利比亞內戰之後,納卡衝突或將再次透露俄羅斯與土耳其的利益衝突;不過基於地緣政治考慮,土俄關係近年回暖,相信不至於因此而短兵相接。安卡拉何不善用角色促進和談——斡旋有功不也是地區強國的績效嗎?

小規模戰役決勝作結?

以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的軍事實力比較,巴庫不太可能收復所有失去的領土,或有機會佔領部分細小地區,然後宣布取得象徵式勝利。阿塞拜疆「光榮退場」,既能滿足國內民族主義者情緒,亦將增加談判籌碼。然而兵凶戰危之際,阿軍能否得勢饒人,亞美尼亞又能否容忍「軍事失利」?納卡衝突倘若演變成持久戰(目下確有此勢),將為雙方帶來更大政治危機和不穩定因素。國際社會必須認真關注納卡局勢,避免衝突造成溢出效應,進一步引發地區和國際動盪。

作者王家豪是莫斯科國立國際關係學院碩士,羅金義是香港教育大學社會科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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