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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我城】劏房睇樓團 幾十年青春換幾十呎(文:黃雅婷) (10:54)

認識一對年輕情侶,剛畢業荷包乾扁,一日無事結伴睇樓,被地產經紀帶到東區一單位。市值三百多萬的單位,甫入大廈已有一陣尿騷味,站在門前一看,一室四壁盡收眼底,廁所張開雙手便摸到兩面牆,隔音之差,鄰居廁聲此起彼落。最後離開,二人在電梯數算儲蓄,想到花幾十年青春換這樣的房子,未來一鼻子是灰。這次,記者隨「倚南窗:香港基層劏房實况展覽」(下稱「倚南窗」)與「第六屆藝遊鄰里計劃: 北角睇樓團」(下稱「北角睇樓團」)一天走勻八個「樓盤」,當中各具特色──活在香港,如何居大不易,香港人自在展中得到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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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九千元養得到五個人仍有盈餘其實是風涼話,光拿着一個金額,讓你計到最盡都不過是一條數──但人生不是數,計不盡,瞓街雖然免租,但半夜會有人來搶你嘢,食環噴『痕粉』,衛生條件差,病接着就來,要花錢看醫生──作為政府不討論應如何給予人們具尊嚴的生活,反而與人們討價還價,實在可悲。」「倚南窗」合辦單位之一中大未來城市研究所副所長姚松炎說道。

「黃麗,43歲,家庭主婦,領綜援,月收入$7790 (包括2人標準金額$4695及2人住宅租金津貼$3095),單親,育有一女,於油麻地就讀小六,二人輪候公屋已有3年。」

無窗生活 愈窮愈見鬼

看盤前,「倚南窗」先帶記者感受基層人生。在劏房大富翁的遊戲裏,玩家需抽出以真實個案改編的身分,再從十八區中選住160呎還是80呎的單位,區區租金各異,而且分得極細,如廚廁一室的單位租金能減三百元,沒有窗的屋又減三百元,裝修上有輕微外觀損壞問題又減二百元,而失修構成嚴重影響就減四百元──拿着八千元不到的生活費,租下一個荃灣80呎的單位後僅剩四千多元,想選沒有窗的屋,為遊戲中的「黃麗」慳下三百元,而現實中,有家庭選擇不見天日,為的亦是我們眼中的蠅頭小利。

「沒有窗的房子會令身體變差,因為室內空氣流動不多,懸浮微粒濃度過高,加重患上心血管疾病的風險。」聽工作人員一說,只能保留窗,改選廚廁一室,他們又說:「但有一些廚廁一室的街坊說,煮食時一屋是煙,突然有人要進來如廁很不方便,而且你是女士又帶着小孩,廚廁分開比較方便。」結果80呎單位「豪華裝修」,有窗、廚廁獨立。完成了住的部分,又得安排膳食、交通費、電話費、固網上網費、補習費、娛樂消閒與儲蓄費用。到最後,排除娛樂,三千多元僅僅足夠。工作人員這時掏出一疊卡牌,叫我們隨意抽一張:「患上長期病患,每月需付700元醫藥費。」──突如其來的不幸打亂了原本的計劃,旁邊人說:「唯有叫阿女生性一點,不補習,給阿媽醫病吧。」我們的遊戲完了,但基層的生活循環不斷,突如其來的不幸不止一個,人生總是愈窮愈見鬼。

屈上閣仔 抬不起頭來

「倚南窗」的第一個樓盤是典型的48呎劏房,月租市價4000元。姚松炎說:「單位只放得下一張碌架牀,一張小桌子,計得很準,剛好夠位推到門。屋內有獨立廁所,只放得坐廁,因為升高了地台,便比板間房貴租不少,才48呎的空間就自己做套房沒有窗的單位需加一條喉,貫穿其他房,一直駁到外面排氣,但別疑惑,這類房子其實有價有市。」單位只容得下一個成人,要藏多一個人,另一個人便要到牀上去躺,碌架牀上放了電視,又掛滿衣服,一轉身就被雜物絆倒。

第二個樓盤就在旁邊,是一個1.2米高的「閣仔盤」,租金比上一個便宜一半,但租客永遠抬不起頭,亦不能站直。「一些傳統唐樓的樓底可達3米至3米半,有些業主會利用唐樓高樓底的特色,間出一米多的閣仔出租,租客需爬數級樓梯爬進屋。」姚松炎說。他屈身走進閣仔,盤腿而坐,單位的牀鋪上放了電視機、飯煲、小型儲物盒、熱水壺,有記者跟着進去,無意中撞到天花,姚松炎笑道:「很多家庭就算沒有大事發生,他們的收入也不足以租住適切居所,只可退而求其次住在這種房屋上。你算好彩,如果真的在閣仔,你這樣一撞可能整幅天花灰就被你撞甩下來,你不一頭灰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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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屋太遠 寧願瞓街?

第三個單位更小,是個太空倉,又稱棺材房,與以前香港早期曾經盛行一時的籠屋相近,2呎半乘7呎,只能容得下一個人居住。「住這種房屋,基本上一回家就是睡覺,什麼都做不了,人生沒有意義,同時也沒有窗,連基本採光也沒有,十分可怕。」如果連這個都租不起,仍有一個方法,姚松炎走到一個放了牀褥、被紙皮盒團住的空地,說瞓街也是方法。姚松炎說:「不少人上到公屋都搬回到劏房或瞓街。」記者到過舊區內的板間房,屋內大多放滿強力的黏蟲膠,密密麻麻地黏住了仍在掙扎的木蝨,不少街坊仍然使用火水爐,共用的廚房對牢廁所,一地都是廁所流出來的污水。有街坊寧願與蝨同住,也不搬到偏遠地區的公屋。合辦單位之一,土地正義聯盟幹事楊頴姿回應道:「深水埗的物價普遍比較低,而且區內的社區關係緊密,一旦搬到其他地方,除了交通費貴,物價的差價也會令基層難以維持生計。而且新移民婦女與長者都很依賴社區網絡。聽過有露宿者上了公屋又再睡回街上,因為在新的地方無法讓人建立人與人的關係,他們怕死在家中無人知。這關乎到如何的房屋政策才能體現人道精神的問題──別把基層當成貨品或是一堆數字,而應視作為人去看待。」

地產語錄 句句超現實

住屋問題不獨是基層煩惱,香港寸金尺土,買不到樓的基層要捱貴租,有錢置業也改不了半輩子樓奴的命運。另一個展覽「北角睇樓團」,說的就是香港人置業的悲歌。展覽上展出了藝術家高嘉莉、黃偉研與邱國榮的作品,三人都是長於斯的香港人,他們合做四個裝置藝術,以浮誇聞名的私人樓盤名字改編命名,包括「御。羅生門」、「迫櫃園」、「碌架山一號」與「峯。景」。

他們使用大量地產用語以諷刺目前地產用詞雖極富堂皇卻又圖文不符,如「碌架山一號」是一張碌架牀大小的裝置藝術,其介紹卻寫:「高瞻遠『足』,離地458米,一梯四伙,開放式住宅。」參展藝術家邱國榮說,「碌架山一號」說的是人們對居住房屋的想像:「不同人會對空間使用有不同的想像:有一些人的家除了牀就無一物,回家只能睡覺;又有人的家像雜物房,放了雜物就已經沒有位──最後,最重要的是碌架牀後的樹,說的是狹縫中的生命力,就算環境不好,但香港人的思維不死,像那個家僅60呎的甲骨文學家黃競新,我們一樣可以選擇不同人生的權利。」

他們又在北角不同的地方取景,據對地產經紀sell樓的觀察,把蒐集回來的十個窗景配上自行創作的地產經紀對白,造出裝置「峯。景」。除自行錄音外,他們亦用上翻譯軟件的機械聲音,讓其以普通話讀出廣東話文字,帶出諷意,入場觀眾能在裝置中選擇不同景色。藝術家高嘉莉說:「展品的錄音其實很到肉,也很有香港人精神勝利法,苦中作樂的特色。如樓對樓就不會再起樓,眼前的景就不會怕再變;樓盤旁邊是地盤,日日嘈住不緊要,因為香港人日做夜做,只有晚上回家睡覺的空檔,地盤機建起好,樓價就會被帶旺;樓下是電車站更正,夠方便,鬧鐘都不用調,朝朝五時叫醒你起身上班。」──指鹿為馬,胡說一通,如此荒唐,其實就是香港。

圖:馮凱鍵、何家豪、受訪者提供

編輯:王翠麗

culture@mingpao.com

(原文載於2016年5月6日《明報》副刊。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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