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re ain't no black and white. There's only fast and slow.
近日電影《美國飛人》(Race)上演,看到英文片名,相信大家都估到,該片是講述有關種族問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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摑了納粹的人種優越論一記耳光
這是一段發生在當年柏林奧運會有關種族問題的傳奇故事。
二次大戰前夕,納粹鼓吹人種優越論,為他們侵略別國提供理論基礎。納粹聲稱德國人的祖先雅利安人(Aryans),是世上最優秀的人種,在智能、體格、外形上都較其他劣等民族優秀,因此他們這些後裔,理應得到土地和資源進一步發展。
1936年,納粹德國舉辦柏林奧運會,並認為這是宣傳其人種優越論的最佳機會,於是投入了龐大的人力物力去訓練運動員。結果,也不負納粹之望,德國真的贏了89面獎牌,比美國還多了33面,更是其餘國家所得的4倍,為其人種優越理論成功造勢,讓納粹可以以此大做文章。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Goebbels),後來更說了著名的一句:「柏林奧運對德國的價值,實在抵得上20個師的軍隊!」
但這個亮麗的成績表,對納粹來說,卻仍然有一個「污點」。那就是美國人Jesse Owens,個人奪得4面獎牌,分別是男子100米(10.3秒,平世界紀錄)、200米(20.7秒)、4×100米接力(39.8秒,創世界紀錄)及跳遠(8.06米)4枚金牌。但讓納粹最為尷尬的是,這個在奧運中贏盡風頭的耀目新星,竟然是一個黑人!——也就是納粹眼中的劣等民族。這名跑手的表現,無疑讓納粹尷尬,亦讓反對納粹人種優越論的人士雀躍。
電影就是講述Jesse Owens排除萬難,代表美國參加奧運,最後為黑人吐氣揚眉的故事。電影不單勵志,發人深省,而且,就算我早知這段歷史背景,它也告訴了我很多原本我不知道的有趣細節。例如:Owens與德國跑手Carl Ludwig Long在田徑場上不跑不相識,進而惺惺相惜的動人故事;以及Owens如何因為納粹的「捉蟲」,因而「執二攤」跑4×100米接力,而多奪一面金牌的故事等。
贏了奧運卻沒有取回尊重
看了以上一段描述,有讀者或許會以為,故事順理成章的發展,自然是黑人從此吐氣揚眉,不單納粹被摑了一記耳光,美國國內種族歧視亦會大減,從此黑人地位有所改善。
但可惜實情是,故事的發展,並非如此順理成章,黑人平權路上從此一帆風順;反而是,美國社會對此無動於中,甚至是,黑人在田徑場上以至在其他運動領域上的成績,竟可以反過來成為歧視黑人的論據。
這話怎麼說起?
雖然載譽而歸,但諷刺的是,迎接他的,卻是一個黑人仍受歧視、隔離、很多權利遭剝奪的祖國。在其奧運祝捷會上,Owens甚至不能通過酒店的大門進入會場,而只能用後門,並乘貨用升降機。這也是本片的最後一幕。
拳王榮譽反惹來侮辱的故事
就算是那位備受推崇的美國總統羅斯福,亦對這位田徑場上的英雄十分冷漠,不單從未邀請過他到白宮作客,甚至未有對其成就作出表揚。Owens對此是心裏有氣的,他甚至公開抱怨:「希特勒並沒有怠慢我,怠慢我的恰恰是我們的總統,這位總統甚至連一紙賀電也沒有給過我。」(Hitler didn't snub me——it was our president who snubbed me. The president didn't even send me a telegram)
其實,在Owens同時期,有另外一位黑人體壇傳奇。那就是片中輕輕帶過,作為過場支線的Joe Louis。不同的是,他並非在田徑場上,而是在拳賽的擂台上揚威。
這裏也讓我順帶補充一下這位拳王的故事。
這位拳王屢挫勁敵,保持拳王頭銜超過11年,並成功衛冕達25次之多,在很多排名榜上,都被列為史上最偉大的拳手。他最矚目的一戰於1935年,在揚基(Yankee)球場6萬名觀眾前,擊敗另一意大利拳王Primo Carnera,轟動一時。
可惜的是,這樣的成就,當時卻沒有為他贏得尊重,反而在記者筆下,他被形容為「像個野蠻人甚至野獸」(savage and animalistic)。他的拳速,也被形容為森林裏以至是野獸的速度。
他在取勝之後,有記者甚至用如此侮辱性字句來形容這場比賽:「昨晚,有件狡猾陰險並沒有多少人性的物體,從非洲森林走了出來,打低並完全摧毁了……拳王Primo Carnera。」(Something sly and sinister and perhaps not quite human came out of the African jungle last night to strike down and utterly demolish......Primo Carnera)
所以,弔詭地,Owens在田徑場以及Louis在拳壇上的成就,並沒有為黑人在種族偏見和歧視上贏得平反;反而反過來成了「論據」,來論證黑人本來就像野獸,因此自然較白人在那些動物本能上更加優勝,黑人天生更適合從事體力勞動,而非用腦的工作。種族偏見,在這種強詞奪理下,反而再獲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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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沒有犯上類似毛病嗎?
大半個世紀以後,這樣荒謬的結論,今天當然再沒有幾個人夠膽說出。但卻並不代表不會曲線、婉轉的說出些類似說話,例如在黑人運動員犯上道德錯誤,或展現性格缺陷時,在其種族背景上炒作和大做文章。
香港人冷眼旁觀,事不關己,或會對此冷嘲熱諷幾句,但撫心自問,我們面對大陸人、新移民等時,難道我們沒有犯上類似毛病嗎?
電影中,男主角Owens說過這樣的一句對白:「(在田徑場上)沒有黑人與白人之分;只有快與慢之分。」(There ain't no black and white. There's only fast and slow)
這讓我想起4年前看過的另一部電影《阿漢正傳》(My Name is Khan),當中另一句對白。
Good people. Bad people. No other difference
男主角童年時母親進行家教。她在兒子面前畫了兩個火柴人公仔,一個拿着棍子,一個拿糖,再問兒子,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他毫不猶豫的說,拿着棍子的是壞人,拿着糖的是好人。母親再問他,那麼,哪個是回教徒,哪個是印度教徒?男主角茫無頭緒,說分辨不出來。母親說出擲地有聲的一句:關鍵就是如此,「做好事的就是好人,做壞事的就是壞人,其他都無關宏旨。」(Good people. Bad people. No other difference)
如果一個行為要不得,那麼任何族群的人做這個行為,也同樣要不得。我們要批評的是這個行為本身,而不是扯上當事人以外其他並不關連的人。一名祖國同胞做這樣不對的事,不會比起一名香港人做,要來得可惡。
不錯,人與人之間,只有一處分別是重要的,那就是做好事還是做壞事,其他宗教、膚色、語言等分別,都無關宏旨。
希望大家在公眾場合看到有人做出你認為不當的行為時,大家會想起這番道理。
(原文載於2016年5月5日《明報》筆陣。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