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趣說，《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的副題可以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1）歷史說明，類型片cross-over都是強弩之末，從前西部片結合武士片的《龍虎群英》（Red Sun）如是，較近一點的「異形」大戰「鐵血戰士」如是。今年剛巧，由《蝙蝠俠對超人：正義曙光》到《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多少說明「超級英雄大片」萬變不離其宗，再奇觀的場面，觀眾看多了亦覺疲勞。Studio於是盡地一煲，最強對最強、「以子之矛，攻子之盾」。Cross-over，說穿了不過是心思耗盡後的「銀彈曙光」。
（2）兩部超級英雄「內戰」片比起來，Marvel的《英雄內戰》較勝一籌。不是因為《正義曙光》的「人、神大戰」沒懸念，而是蝙蝠俠對超人的仇恨，完全出於其偏執，是偽命題，所以兩人最後聯手「打大佬」並無驚喜。《英雄內戰》稍好，幾個冰封的「寒冬戰士」原來是幌子；英雄強大，諷刺是不堪分化，敵不過一個處心積慮的普通人。當然，Tony Stark的偏執跟《正義曙光》的Bruce Wayne異曲同工。兩個人都是有錢獨生子，父母皆被殺害，難怪。
（3）《英雄內戰》兩方英雄的矛盾， 源於政府提出要制衡英雄力量，支持與反對各執一詞。這根本是從《鐵甲奇俠2》開始的討論。若《內戰》故事能說得再深化一點，可以看作影射美國的「世界警察」形象，但娛樂掛帥的奇觀片志不在此。《內戰》弔詭的是，之前玩世不恭的Tony Stark竟帶頭支持聯合國的制衡協議，橋段說是因為上次Ultron的教訓，反而來自「體制」的美國隊長堅決反對。故事發展不久，三方面（包括政府當局）已沒有談判空間。有些角色又不見蹤影，好像Nick Fury。少了個和事老，一班充滿睾丸酮的大隻佬不造反才怪。
（4）真正混打一團的機場大戰，場景選得太笨拙，沒有城景及山景起伏，沒有掩護與戰略可言，一班盲毛走在一起便打。是因為國務卿警告在前（蹩腳的presentation），英雄不敢再砸毁都市傷及無辜？蜘蛛俠亮相是本場重點，預示原屬Sony的他正式回到Marvel大本營。之前預告片一出，網民歡呼喝彩；然而撫心自問，若一輩子只為這等fanboy的小趣味魂牽夢縈，存在的確有點虛無。機場大戰一點我搞不懂，兩幫人作勢要打，「神級」的Vision甫飛天就開小差去也？他一道死光敵方就沒活口喇。世事荒謬，他好日不見人，再出現竟誤傷自己人，逼令Iron Man放棄窮追猛打（Iron Man會飛，不追本說不過去），可真是「陀衰家」。這次才意會，Vision叫「幻視」，爛Gag一問，有沒有個弟弟叫「幻聽」？
（5）《英雄內戰》固然要尋求變化，在觀眾的預期之內加入新意。招數一是新英雄陸續登場，蜘蛛俠、黑豹。畫面上的黑人臉孔愈來愈多，除了兩個主角的副手（「獵鷹」及「戰鬥機器」），還有黑豹，他是非洲某國的王子。Marvel這回沒特別照顧大陸人民感情（《鐵甲奇俠3》的王學圻真尷尬，劉德華應感慶幸），華人沒有超級英雄的基因，不像X-Men起碼有Kelly Hu。《內戰》唯一討好華語觀眾元素，是維也納會議一整排國際記者之間，說普通話的（CCTV？）挪到鏡頭最前。順帶一提，《內戰》故事周遊列國，地名的呈現頗突兀（LAGOS、VIENNA），全大寫，字體巨大鋪滿銀幕，有點像歐洲電影？
（6）英雄之外，也有不少新人物登場。Peggy Carter好可憐，上次是病榻上的老婆婆，這趟便赴黃泉去了；難為其舊情人美國隊長還年輕力壯、一身橫練肌肉。Carter的死也流於功能性，喪禮上見她亭亭玉立的侄女Emily致詞，你是美國隊長，會不會周星馳「零零漆」上身（「咁大個女喇……」）。於是，《英雄內戰》再危急仍不忘泡妞，Emily順理成章當「接班情人」。超級英雄片的性別政治永遠堪玩味，男的強壯勇猛，女的性感嫵媚，美國隊長就包含了一下子變健碩的欲望，呼之欲出的胸肌是首集賣點。女的更是貨如輪轉，Peggy百年歸老了，棕髮的黑寡婦怕你看膩（對海報上她的燙髮不敢恭維），弄個金髮的Emily好了。《內戰》連蜘蛛俠Peter Parker的姑姑May都年輕化！找傻大姐的Marisa Tomei去飾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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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而「六十後」的Hope Davis已經可以做Tony Stark的老母！所以別怪美國隊長泡舊情人侄女，那無非現實寫照，色衰愛弛對女星無比殘酷。Davis其實只比Robert Downey Jr.大一歲，已可當他媽，反而Downey還是花花公子。《內戰》見到Davis，讓我想起從前看她演戲的日子。回來後在Youtube一搜，有段她在2007年的《The Nines》唱Is That All There Is？，今看更感慨。影片合演的是Ryan Reynolds，他曾在《綠燈俠》失利沒關係，今天已憑《死侍：不死現身》回勇（亦是Marvel英雄！）。反觀Hope Davis，在《內戰》只是跑龍套的受害者。關於淡淡哀愁的名曲Is That All There Is？，對上一次在電影聽見，是英國導演Lindsay Anderson晚年的同名偽紀錄片（歌詞的關鍵字「IF」，正好呼應Anderson名作）。永不妥協的左翼導演Anderson，老來回望不免自嘆：一生就此而已？
（8）如何證明男星長青，也可看看《英雄內戰》的William Hurt。他演的Thaddeus Ross，是Marvel超級英雄電影中，少見橫跨兩片、由同個演員飾演的副線人物？Ross之前在《新變形俠醫》出現過，今次榮升國務卿。角色說實話很平面，不外是個鷹派吧，但Hurt的身形與眼神，令角色多了書卷味，比李安《變形俠醫》的同個人物中看。荷李活的英雄大片很會左右逢源，青春偶像、特技大場面招呼teenage觀眾，同時找老戲骨撐場，吸引我等中坑影迷。像《星戰》再拍，第一場戲就見Max Von Sydow；《正義曙光》演父母的是奇雲高士拿及戴安蓮，加上管家Jeremy Irons。對了，戴安蓮又是另一名「白頭宮女」，很多前的《卓別靈傳》，她可是Robert Downey Jr.的情人呢！
（9）《英雄內戰》好像今天香港的本土政治：完全要跟上一代劃清界線。Tony Stark跟幻影中的父母（再）訣別；戲內一個英雄的父親被殺害；Peter Parker的「姑母」May變成「姑姐」，從前長輩的循循善誘感覺沒了。戲內唯一的長輩的Ross，是個非常家長專制、毫沒討論餘地的傢伙。是因為這樣的決定，Nick Fury作為軍師、「father figure」才無用武之地？不過我其實不大理解，誓報殺父之仇的超級英雄，何來一下子殺氣全消？什麼令他看破紅塵？最執迷不悟的，還是Tony Stark。
（10）打趣說，《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的副題可以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我真懷疑Tony Stark會一直懷恨在心，網絡時代太太太快了，看看蜘蛛俠的reboot便知。幾年後，說不定《內戰》所有英雄都已換班，Marvel的「永續發展」才是王道。誰還會記得或在乎，今天誰跟誰有什麼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原文載於2016年5月1日《明報》星期日生活。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