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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休整日】星期日現場﹕全港首個休整日 師生學習放空(文:黃熙麗) (09:49)

上課日的下午,坐滿人的學校禮堂,一片嘈雜。台上,老師拿起木棒,在磬上敲了一下,聲音悠揚綿長,隨着金屬停止在空氣震盪,躁動的心也慢慢靜下來,坐了五百多名學生的禮堂,落針可聞。這是屯門官立中學休整日,高中級別活動的第一個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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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一同學透過戲劇角色扮演,思考日常生活中對不同事情的感受;中二同學與智障人士玩遊戲,重拾童真,體驗共融;中三至中五同學的主題則是「放空」。這一天,禮堂「不設劃位」,五百多名同學不用分班坐,可跟最要好的朋友坐在一起,觀看勵志短片,再由爵士樂手帶領他們唱歌,教他們愛自己、為身邊的事物感恩。同學在音樂中靜思,最後將情緒寫在紙飛機上,用力放出去,釋放壓力。

自去年九月開學至今,今個學年已有逾三十名年輕人自殺,由中一到大四學生都有,令人關注學生面對的壓力。教育局將推行五項措施:全面研究學生自殺成因、辦學校講座、組織五場分區研討會、成立心理、輔導團隊及印發有關學生自殺的「資訊小錦囊」。立法會教育事務委員會上個月亦通過議案,於全港推行「學校休整日」,以藝術、音樂活動,助學生、老師甚至家長減壓。

教局上月推出 宣傳計劃討論欠奉

可是,教育局至今無宣傳、無計劃、無討論,不少老師及家長甚至不知道有「休整日」這回事。因此,陳老師所屬的進步教師同盟(簡稱「進師盟」)聯同動。心行動、聖雅各福群會、社區藥物教育輔導會等機構,自發於星期四(4月28日)在屯門官立中學試行全港首個「休整日」。除了中六級同學要應考文憑試未能出席,中一至中五同學都有不同活動,透過音樂、靜思、戲劇、遊戲,在密不透風的行程中,找回喘息空間。這個下午,大家又哭又笑,不少學生都說,「希望將來繼續搞」。不過,學校要再做休整日,人手跟資源是大問題。最近教育局撥款五千元,讓學校進行生命教育,但陳老師說,學校逾二千元要投標,「但好少少的講座,成本都要幾千元」,若請專業人士如心理學家來帶領休整日,成本更要逾萬,今次大家都是義務幫忙。

這年頭,中學生不少都要在留校補課,才能趕上課程進度,學校毅然撥出一個下午,讓學生透過不同活動放空,數天前宣布消息,學生已非常期待。「休整日的概念,是『休』先於『整』,先讓同學們『休息』,靜下來,釋放及紓緩壓力,下一步再來談『整理』。你可以去build up(建立)一些東西,但不是大前提,有了這個『緊箍咒』,就談不上休息。」該校老師陳建為說。

休整日在外國並不新鮮,不少有宗教背景的學校都有「退修日」,讓學生靜思或做義工,不過,在香港,引入沒有目標要「達標」的休整日,顯得跟現在氛圍格格不入。立法會議員張超雄、郭榮鏗、張國柱的辦公室,進步教師同盟、社工復興運動、TSA關注組,以及其他團體的社工、老師、心理學家、醫生等將於五月發表一份研究學生自殺成因的民間報告,當中提及教育產業化及單一化,追求「業績」,是造成師生壓力的其中一個原因。

誰令教育求「業績」?

教育涉及公共資源,八十年代,美國興起「教育生產力」的概念。香港政府於1997年發表的《第七號報告書》中,亦建議引入機制「監察與改善教與學」,「在明確的問責制度下,以有效率和具成本效益的方法,達到社會對優質學校教育的期望」。於是,不論是幼兒、小學及初中,都開始有「自評」、「外評」、「全港性系統評估」,追求不同學習目標,以監察成效。

教育產業化,學校在家長、社會、教育局的壓力下,由公開試成績到校際比賽成績,事事都要追「業績」,不論老師跟學生,「人」的價值變成一堆數字跟名次。「教育局的指引,就算是課外活動,都要有學習目標,要講學生能學到什麼技能,有measureable的(可量度的)成果,但休整日,就是要放空。」

不單學生放空,老師也可休息。節目由不同機構的義工負責,主持人邀請老師到學生之間坐下,一同參與。大會先播放有趣的勵志短片,着同學用心感受看短片時的情緒,大家時而開懷大笑,時而感動得雙眼通紅。接着爵士樂手出場,高歌一曲It's a Wonderful World。

「You are wonderful!」樂手對着全場同學高呼,並着同學跟身邊的人重複這句話,不少同學笑得腼腆,囁嚅着互相讚美。樂手又教大家回家對着鏡子,跟自己說「我愛你」,學習愛自己。在唱歌分享過後,樂手以鋼琴彈奏着輕柔的音樂,由主持帶領進行二十分鐘的靜思。

數百名同學,以最舒服的姿勢坐着,有人索性坐到地上,閉上眼。主持着大家幻想自己肚裏有個溫暖的太陽,當中有他們所愛的家人朋友,而太陽的光則照到與自己有爭執的人身上,着大家專注於呼吸中,將開心的感覺吸進去,呼出不開心的感覺。最後,請同學放下家人、朋友、學業,向太陽許願,不少同學都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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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份策劃是次活動的「動。心行動」成員張豔璿說,學生每天的行程緊密,上課、補習、課外活動、參賽為校爭光、做功課,不僅時間表填得密密麻麻,腦袋也被資訊填滿,「沒時間靜下來,安靜自己,有的,也只得睡前幾分鐘。有人會打機放鬆,但打機只是五感麻醉,由一個忙碌世界,去另一個殺戮戰場」。因此,休整的活動希望讓學生將注意力放回自身,觀照自己的情緒。

要釐清自己的情緒,連成年人都不易做到,何况是青春期中的年輕人。數百隻滿載情緒的紙飛機擲向台上之後,主持請同學分享,好一會,才有同學舉手。廖同學拿起咪,已忍不住哭起來:「我係一個性格、脾氣都唔好嘅人,可能有時會令朋友、家人、我愛嘅人好大壓力、好辛苦,好多謝佢哋咁多年嚟對我嘅照顧同關懷。其實我好努力改善自己唔好的性格,向家人立下咗好多承諾,但可能最終都做唔到,令佢哋好失望、好傷心,甚至導致一啲分離。好多謝同好對唔住佢哋,希望佢哋開心幸福。」說罷,全場師生都以掌聲鼓勵他。

另一位程同學接過咪,咽哽着向老師道歉:「佢好畀心機教我哋,但我哋上堂好唔認真,今次考試又考得好差。」身旁的女同學亦哭得雙眼通紅。任教她們的朱老師,立即上前,讚她們「付出咗好多努力」,「今次成績失咗手,上堂亦唔係好認真,但你問我以前中學有冇試過?我都有。所以見到佢哋好好反省,上堂認真咗好多好多,我都好感動,再次多謝佢哋嘅勇氣,同埋喺咁多人面前承擔」。成年人,其實都只是長大了的小學生、中學生,想起自己少不更事的年代,我們有否以這份同理心,了解少年人?

曾經也是少年人

「好多謝大家成日開會開到夜晚十點,返屋企仲要寫講稿同做功課。」林同學是中文辯論隊隊長,將在中學生涯中最後一次出賽,她向隊員道謝,並請同學來觀戰打氣。張豔璿與不少家長在旁看着整個活動,都忍不住眼泛淚光。她曾從事青少年輔導工作,「本來,青少年要表達自己的壓力已經好難。年輕人要滿足自己、父母、學校的期望,看到他們不斷站起來講對唔住,想大家支持,看得出佢哋都好辛苦。最後分享的小妹妹(林同學),家長們都感覺到她好累,但講不出來」。

老師們把那數百隻紙飛機拆開來,都是同學的心底話,圍繞學業、家庭、自尊感、師生關係。張希望,下一次再做休整日,可以更「放空一點」,少一點告訴學生信息,多一點聽他們講感受。「我們input(輸入) 太多人生理念及大意義落小朋友身上,無聽小朋友講,亦無畀機會他們講。我們成日以為佢哋唔識,諗住佢哋唔明,其實佢哋有自己一套,不是沒有感受。好小的事,像在禮堂可以跟朋友坐,他們已經好珍惜,大人看不到有何特別,但哪怕是一個小選擇,他們很開心,因為感到被尊重。」

過度簡化問題的正能量

如果局長認為社會「將所有的社會問題歸咎於教育制度」是過於簡化問題,所以「條氣唔順」,那麼,由社署之前推出的「辦法總比困難多──愛惜自己愛惜家人」的宣傳片,到教育局剛出版的六頁紙《提升生命韌力小錦囊》都宣揚「逆境自強」,這些「無困難是解決不到」、「要企起身,去面對」的話,會否同樣將學生面對的困難簡化為不夠「正能量」?

曾採訪一宗學生自殺個案,向精神科醫生請教背後原因,被教訓一番。「有說,死者的性格偏執,是否與此有關?」「某位記者性格都好偏執,你覺得他會否自殺?一個人選擇放棄生命,背後有好多因素。」也許傳媒都太粗暴,每當發生自殺案,在截稿前短短半天,就要找到結論,要有解決方法,要有實用小錦囊。但我們都忘了,打開手掌,每個人的生命線都不一樣,生命的紋理如此複雜,有時連成年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小孩子、年輕人如何清楚地表達情緒,將面對的困境說出來?若強調「辦法總比困難多」,在找到辦法以前,我們有否聆聽他們的困難?還是直接跳到解決方法,像《提升生命韌力小錦囊》中,用一句「面對逆境要積極,勇闖難關顯韌力」的標語,將「正能量」硬塞給他們?

(原文載於201651日《明報》星期日生活。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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