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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馬爾薩斯到全民退保(文:馬嶽) (09:41)

今年的聖誕假前後,下定決心看點書,抽出時間啃完了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兩本共1000多頁的巨著《政治秩序的起源》(The Origins of Political Order)和《政治秩序與政治腐化》(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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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山的這兩本「大歷史」著作,縱橫捭闔,從史前時代談到現代,地域上覆蓋由中國到中東,主要是談政治制度如現代國家、法律制度和問責制度的建立的過程,為什麼不同國家或地區的歷史軌迹會不同等。從政治學角度看,書中可議之處甚多,不在此詳細討論。我這裏只談其中兩頁書。

我看到《政治秩序與政治腐化》的448至449頁,談到馬爾薩斯的人口論,引發我不少對香港的思考。馬爾薩斯的人口論為人熟知,簡單的說,就是他相信人類未來的人口會以幾何級數增長,而糧食只會以算術級數增長,換言之生產力增長追不上人口增長的速度,因而預示人類未來會遭遇疾病和饑荒,災難重重。我們後來當然知道,歷史並沒有如他預測般發展。

福山慨嘆馬爾薩斯的理論「來早了」,因為他的人口論寫在18世紀末的工業革命前夕,他未能預計工業革命及其後生產力的突破,因而他預言的悲觀狀况並沒有出現。福山反而覺得馬爾薩斯的邏輯可能適用於21世紀初的狀况。他指出很多現代科技的突破都在生物醫學範疇,而這些科技的突破會延長人類壽命,令人類的平均生產力下降。隨着醫學發展,退休後的人壽命延長,但往往帶來的是生活質素下降、社會福利開支增加,以及社會照顧的成本增加,這將會成為很多現代民主國家的挑戰。

如何判斷資源分配?

我看這兩頁時愣住了(這兩頁當然其實並不是全書的重要論據):這不就是香港的寫照嗎?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香港是個很弔詭奇怪的地方。從各種指標來看,香港人生活快樂指數很低、生活壓力奇大、居住環境擠迫、空氣質素差,在貧富懸殊和缺乏退休保障下,不少老人家年老無依,絕對不是會帶來長壽以及適合退休後生活的地方;但香港偏偏是全球平均壽命最高的地方之一,這應該和我們全民、高質而又廉宜的公營醫療系統有相當關係。

但問題正出在這裏:香港全民的先進醫療、貧富懸殊的社會環境加上社會保障不足,令不少長者要不快樂的生存一段很長時間,而社會照顧的成本亦因此大大提升。隨着人口老化但平均壽命不斷上升,香港人整體上生活在「老年」或「退休後」的總時間亦會不斷增加。如何令老人家們有尊嚴和快樂地生活,是重大的問題。

在報上看到,養和醫院將會用30億元買新的質子電療儀器,可以減低治癌的副作用。我當然知道養和是私家醫院,但我也想到30億如果用在協助長者渡過晚年,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那麼究竟應該如何判斷應把錢用在醫療、退休保障,還是其他社會服務?應該用什麼機制決定呢?

在大部分發展水平和香港相若或更高的西方國家,這答案應該很簡單:透過普選的民主機制來決定資源分配,是較合理和有認受性的做法。在選票壓力下,這些國家通常會建立較全面的退休和各類社會保障,當然也不會忽視醫療,因為醫療服務是全民不論貧富都受惠的。但醫療成本快速上漲,是先進國家共同面對的挑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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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特殊的政治情况則是:政府非由普選產生,老人家「無票」下,其利益自然相對受忽視;而一直倚賴老人家選票的政黨,也不見得會特別支持老人權益,更沒有主動出來爭取全民退休保障。政府在沒有真正開放討論下,已經封掉了「全民」退休保障的門了。其實3000多塊一個月已經很卑微的了,老人家要快樂和有尊嚴的生活,是需要有更多社會資源投入的。

我沒有怎麼跟進全民退保的各項方案細節計算。我一直覺得這是意識形態問題而不是技術計算問題。在2016年作各種模型去推斷2064年的公共開支和社會模式,中間牽涉很多對未來數十年社會發展的假設。我們根本沒有可能準確預測未來50年香港社會如何變化(例如究竟2060年香港人平均壽命會多長呢?),硬要推測2064年的財政和社會狀况,大家都會變成馬爾薩斯了。

我覺得奇怪的是,着眼2064年會不會「爆煲」,是很不「香港人」的思考方法。香港人什麼時候有這麼長遠的眼光呢?香港人什麼時候這麼相信規劃,要規劃50年後的政策和社會狀况呢?香港其他政策,我們都沒有考慮到50年後會怎樣。現在考TSA(全港性系統評估)和DSE(香港中學文憑考試),是否符合50年後的社會需要呢?我們為什麼不首先去考慮,如何設計一套制度,令從2016年到2064年都會進入老年或渡過老年的香港人,可以在其間較快樂和較有尊嚴的生活呢?這裏包括2064年會差不多70歲的黃之鋒,包括「唔死會100歲」的我,也包括所有現在讀這篇文章的你,都一定會在其間進入退休年齡以至渡過晚年。我們是不是應該首先處理2020年的人是否有快樂和有尊嚴的生活的問題呢?

請提出方案解決未來10年問題

說根據什麼什麼推算2064年會「爆煲」,這不是什麼科學推算,而是推搪,把照顧現代人的社會責任,用馬爾薩斯式的簡單推論邏輯,推搪給一個未可知的未來。50年內香港的政治社會經濟可以有極大變化,現在都無法預測,只能靠到時的社會再去討論、政府再去調節,因時制宜。現屆政府連2020年是否取消功能組別都推搪是下屆政府的事,居然叫大家着眼2064。請提出方案,解決未來10年的問題吧。

延伸閱讀:Francis Fukuyama, 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 From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to the Globalisation of Democracy(London: Profile Books, 2015)

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

(原文載於2016425日《明報》觀點版。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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