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真．香港人」？從梁天琦的身分說起（文：吳志森） (17:03)

梁天琦在回應自己的身分時說：「唔代表啲乜。」他又指過去一直強調「香港人」定義是「不論出身、不論背景、不論你幾時落來香港，最主要係睇你係咪擁抱香港呢一套價值觀、文化、制度」，若非香港出生就不是香港人，說法與中共一樣。梁天琦又說：「母親移民咗嚟香港24年，叫唔叫做『新移民』？我唔知囉，佢移民咗嚟24年，講廣東話、喺香港工作、喺香港生活，仲叫做『新移民』？」梁天琦的這套價值論述，受到其他本土派系的猛烈抨擊，正好反映本土運動理論之貧乏和論述之矛盾。

本土運動論述之矛盾

本土運動緣於愈演愈烈的中港矛盾。我們的生活生存空間受到威脅侵蝕，港人由討厭而反抗。普選無望，港人由激情而憤怒，更催生了所謂勇武抗爭。但何謂本土？何謂「香港人」身分？眾說紛紜，在本土光譜的不同派別，沒有清晰的界定和論述。

本土運動的勇武抗爭者，由「光復」到「驅蝗」的對象，都以「香港人」vs.「大陸人」的身分來界定。衣著打扮言行舉止疑似大陸人，拖行李篋在水貨黑點行走，都統統受到敵視，成為打擊驅趕對象。殊不知他們眼中的「蝗蟲」，有不少以走水貨來幫補家計、養家餬口的基層市民，當中更有一直在這裏生活的正牌香港人。

本土運動的打擊矛頭，除了自由行水貨客，更指向新移民。移民的審批權不在香港，每天150名以單程證移居香港的大陸人，爭奪大量香港資源：社會福利、教育、房屋……本土派認定，新移民仍信奉大陸的意識形態，是建制政黨的堅實支持者。大量新移民來港是「換血」，香港人被「溝淡」，香港的核心價值，終有一天崩潰。除了大陸人，來自大陸的新移民，鄉音未改肯定是「蝗蟲」，便成了本土運動要針對要打擊的敵人。

更粗鄙煽情更不堪的，當然還有更多。例如有「本土國師」之稱的陳雲說過：「送大陸陰道來香港，用妻子、情人和妓女的角色，令香港女人的陰道和子宮報廢……」這種令人嘩然的所謂論述，心智稍為正常者都會不以為然，更令新移民婦女、不少香港人的母親，感到被極度冒犯。但可怕的是，認同這種歪論的追隨者，為數不少。

世界上所有極右種族法西斯主義者，不論新舊，都有相似的論述。他們會以種族、膚色、口音、語言、宗教、省籍或來源地，來界定優劣、好壞、敵友，要優待、要保留、要歧視、要打擊、要驅趕、要流放，甚至要成為殲滅或屠殺的對象。種族法西斯主義者有一個特點，就是經常使用「全稱法」：「猶太人」都是劣等、「大陸人」都不守秩序隨街便溺。

感到利益被侵害、資源被搶奪、空間被壓迫，情緒就容易被煽動起來；針對個人，尤其弱者，比改變制度更容易更有成功感。

認定在街頭乞錢的是大陸人，腳踢他們的錢兜泄憤。在大學校園辱罵內地生為侵略者，要他們滾回大陸去。誤認鄉音未改的拖篋港人為水貨客，圍着指罵，搞喊細路。到懷仔（肖友懷）學校貼大字報叫口號，嚇得女學生失聲通哭。我在電台訪問一位本地大學的微生物學專家，她是內地來港的學者，廣東話不靈光，堅持用粵語接受訪問，問我們是否介意。訪問完畢，本土網友揶揄指罵，問我們為何要訪問大陸人！

本土派事後百般辯解：「而家打緊仗呀，連搞喊個女仔都唔敢，點建國呀！」永遠正確死不認錯是常態。「如果唔係踢篋搞喊細路，點會煞停一簽多行，改為一周一行。」功勞榮耀全歸本土也是常態。「鄉音未改，講啲嘢唔可信，更懷疑佢接受訪問嘅動機。」如此荒謬的指摘，我見過，我真係在網上見過。

熱炒過後 掃進歷史垃圾堆

同樣的情况，在台灣也曾經歷過。以省籍劃分，台灣人愛台，外省人賣台。後來發現太狹隘，不利團結大多數，於是改為以時間劃分，1949年前到台灣的，不論省籍，都算台灣人；1949年大陸易手後才來的，就以外省人論。隨隨便便用時間來劃線，操弄族群矛盾來取得政治利益，稍有理智的人，都明白並非正路；煽起矛盾，隨時會爆發族群大衝突。用省籍、來台年份來界定誰愛台誰賣台，熱炒了一段時間，逐漸淡化，政黨輪替後，無人再提，從此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給狹隘本土派反省機會

梁天琦港人父親移民母親自己並非在香港出生的身分，正好給極端狹隘的種族主義本土派自我反省的機會。何謂「真本土」？誰是「真港人」？來了香港24年當然不再是新移民，但來了7年、10年，取得永久居民身分證，滿口鄉音的，算新移民嗎？

「出身、背景、何時來港，只要擁抱香港價值、文化和制度的，就是香港人」，梁天琦的價值論述，比狹隘的種族主義本土派包容得多，也大愛得多。但問題是，「擁抱香港價值、文化和制度」，無法揭開人家的腦袋來檢驗，有沒有可以準確量度的客觀準則的呢？

香港土生土長，認同共產黨，每次選舉都把票投給建制派；新移民住滿7年，剛成為「首投族」，打算把票投給本土派。他們兩個，究竟誰才算是「真．香港人」？

（原文載於2016年3月9日《明報》觀點版。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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