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時文摘

【《十年》啟示】我城墜落,十年太長 (文:余愚) (19:52)

看《十年》,油麻地百老滙電影中心座無虛席。

不用是專業影評人也能意識到《十年》將會是香港電影的一個重要里程碑。它的突破在於它是第一部直面本地政治的電影,赤裸裸沒有虛托、假借或隱喻。它用一種近乎焦急的囗吻告訴觀眾:政治的漩渦於十年後會把我們捲進一個怎樣的光景。預言家總會為自己的預言留下後路,或抽象、或留白、或年輪不詳,以求預言落空仍留有迴旋餘地。《十年》沒有這麼做。十年這個時間單位對於任何一位青壯年來説都是一個可以自行瞭望的生活長度。

電影的出現並非偶然,它是香港本土政治發展邁入新階段前的一顆信號彈。經過了政治壓迫的累積、情緒高昂的反抗及運動挫敗後的困局,本土政治走到了一個思緒交錯,為未來發展尋求突破口的圍牆下。《十年》參與了這項思考。五段獨立故事的組成有點像一首西洋交響曲組曲,或更貼切如屈原《離騷》之上下求索:有沉鬱、有滑稽、有奮進、有昏沉、有無奈。但主要的基調還是沉鬱,一種不能亦不敢樂觀的展望態度。

幾個故事來自不同導演,對政治環境寒暑的感受或有不同,對政治如何影響生活亦有不一樣的著眼處,但關於某些趨勢的觀察還是非常相近的。當中有兩點比較突出,第一,在政治利益為餌的前提下,社會蛆蟲爭食滿道,出賣與告密成風,自由法治誠信的體制文化城牆由內開始腐爛,搖摇欲墜,以致人與人之間「學到最多的是陰謀論,失去最多的是信任」。不少香港人最喜歡說的一句:「搵食」,卻渾忘了「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做人原則。

《浮瓜》中真愛聯及金民黨為了在策劃槍撃案中誰受槍傷掛彩從而「攞彩」爭執不下;黑社會嘍囉為博表現,跟個好老細而爭取上陣。各人均以為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結果卻不自覺地成為棋局中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你依附腐敗的權力,期望可以從中撈一把油水,轉過來權力亦會操控你,甚至毀滅你。《方言》中擁有普通話牌照的的士司機舉報未具普通話資格的同行在只限普通話的士區域載客,為的無非是「搵食」。這種帶有語言歧視所謂的守法行為窒息了本土語言的生存環境。

《本地蛋》懵懂少年軍以長官的意志為依歸,檢舉違規的文字書籍,甚至向違規書店扔鷄蛋,為的是在群體生活中得到認同,不被孤立。每個人總有在環境壓迫下必須求存的理由,而正因為這種自私自利自保的求存行為,失去為自己或他人的基本權利而抗爭的清醒和勇氣,最終在爭相搶奪嗟來之食中迎接獨裁的降臨,使得自身成為專制的附庸、幫兇和犧牲品。在一個地方這類人越多,越沒有希望。

第二,香港人逐漸在雨傘運動前後領會到民生既政治這個顯淺的道理。從前的政治乃權貴的遊戲,有人會告訴你不要搞政治,照顧好民生事務就好,彷彿民主和民生為同姓不同宗的異鄉人。告訴你這種話的人通常最清楚政治遊戲規則亦是佔上風的特權階級。政治制度實際乃權力互動及分配資源的平台。憲政民主體制容許持份者在透明開放的遊戲規則下相互制衡,不讓一方獨大。而法治社會亦節制了政府權力的幅射,這樣公民社會、多元文化方能蓬勃發展,許多文化民生事務便可於民間自生醖釀、討論、汰選。公民社會及群體影響政府的施政方向亦是常態。專制獨裁社會則相反:政府公權力無限大,管的何止是公眾事務,甚至把無形之手伸入市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公民社會因此萎縮,亦再無能力結集有識之士,與苛政相抗衡。

影片沒有「離地」,它用我們生活中無法規避的食物、語言及教育等為例告訴觀眾沒有「真普選」的代議民主體制,我們會失去多少:承載我們文化的語言逐漸在我們的公共空間邊緣化,《方言》中的孩子在家用本地話親切地叫「老竇」,在學校門口眾人面前轉用普通話叫「爸爸」。《本地蛋》的少年軍絕對服從長官指揮,行動可不必知會家長。那種硬生生將家庭親情與政府公權相對立而產生親子的疏離充滿荒謬感,可這卻也正正是大陸過去幾十年間的實況。可能消失的還有本地生產的食物和違規的書籍…行文至此,剛好是銅鑼灣書店老闆李波失蹤第八天,連日來的被報平安、被銷案、被「叫雞」令人膛目無言。電影虛構的情節永遠追不上現實的奇幻。

因此影片各類貌似荒誕不經對未來揣測的情節竟然沒有一絲讓人覺得突兀的地方,這才回頭驚覺現實的發展已如冒煙的熱水。以這城市近年墮落之速,我甚至心底裡暗暗思量,真的還需要十年嗎?2005年的你可敢想像如今的景象?是為時已晚還是為時未晚?而我們這些喊叫了一整個夏天的冬蟬又是否在往後入冬的十年漸成標本?在走出電影院的一刻,天真的我刻意駐足一旁,徒勞地想從魚貫散場觀眾臉上的表情找到以上種種問題的答案。我們這一代人到底是任時勢擺佈,還是創造歷史?是由得百年根基如骨牌陸續崩壞,還是結集公民力量寸土必爭?端看今天。民間回應李波失蹤事件還是讓人看到希望:自學民思潮周庭以英文透過社交媒體向外廣播失蹤事件後,網絡毛記電視繼而用日語、韓語、西班牙語、法語及德語向外廣播,爭取國際關注事件。作為一介草民,我們微小而力弱,暗淡而無光。作為對自己及社會有承擔有勇氣並具有獨立意志的公民,我們一點一滴,滙流成河,湧向高牆。

十年太長,只爭朝夕。

原文載於作者網誌,原文題為〈十年太長〉,現題為編輯所擬

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120年前的「跨境綁架」】「今年是2016年,整整一百二十年前,亦有一個中國人在中國政府無權執法的地方被執法;那時候的中國政府叫做大清帝國,那個地方叫做倫敦,那個中國人叫做孫中山。」全文:bit.ly/1n5CBgC越境執法(文:陳...

Posted by 明報文摘 on 2016年1月7日

相關字詞﹕文摘 十年 余愚

上 / 下一篇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