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星期二，萬眾矚目的一場足球比賽，世界盃外圍賽，香港主場對中國，將在旺角場上演。足總如臨大敵，多番呼籲球迷自律和切勿滋事，更有報道，說到時足總工作人員會加強安檢及審查標語，若有球迷展示政治標語，會即時沒收云云。
這讓我想起一件往事。
10年前那場香港主場對中國
我記得10年前，也是世界盃外圍賽，也是香港主場對中國，當時比賽在小西灣球場舉行，約了一班朋友包括陶君行及「長毛」梁國雄入場睇波。原本以為只是低低調調，純粹朋友之間一齊睇場波，不料到場才發現，長毛又準備「有所搞作」，偷運了一條斗大、要求「平反六四」的橫額進場。
當時心裏頓時十五十六，我知道，大家坐在左右隔鄰，當長毛展示標語時，必會惹來記者圍觀和拍照，到時難免要被迫陪他上鏡，明早盡會出現在香港各大大小小報章的版面，我當然支持平反六四，也為此公開寫過不少文章，不怕別人知道我的立場，但卻不想別人以為我要用這樣的方式「出位」；但反之，如果避開，甚至一走了之，那就更加大件事，可以預計到，以後一定被長毛（以及陶君行）唱到「面黃」，笑我「無guts」，就連要求「平反六四」都「驚青」。
結果，權衡一番之後，都是唯有硬着頭皮，坐下去，最多不揀正長毛旁邊那一個位坐。果然，坐下不久，長毛便展示標語，記者的鎂光燈便在眼前閃個不停。
結果，明日，朋友、同事看了報紙和相片之後，還是紛紛打電話來，笑問我是否加入了「四五行動」（當時社民連還未成立，長毛所屬的政治組織叫「四五行動」，原意是紀念1976年4月5日的天安門事件，但卻給人挖苦為每次都只得「四五丁友在行動」），讓我有口難言。
波蘭「團結工會」的球場抗爭
說到在球場展示政治標語，這又讓我想起另一段歷史。
1982年西班牙世界盃，波蘭歷史性打入最後四強（結果還拿了個季軍），國內遂陷入世界盃狂熱當中，每場比賽直播波蘭國民當然都不願放過。當時被波共政府嚴厲打壓，被迫轉入地下活動的反對派「團結工會」，靈機一觸，看準這個機會，知道可以藉此突破新聞封鎖，爭取難得的曝光。
他們以睇波為名，尤其揀波蘭有份踢的比賽入場，但真正目的，卻「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觀眾席，四處舉起大幅的團結工會旗幟，好讓電視攝影機把這些旗幟攝入鏡頭，「出口轉內銷」，再讓國內同胞在觀看比賽直播時看到，這樣便可以突破新聞封鎖，以壯反對派士氣。
結果，波共政府都「無符」，比賽始終在別國舉行，波共政府可謂鞭長莫及，如果要為此禁播世界盃，我相信波蘭舉國球迷暴動都有份！
魯營球場也是抗爭聖地
除了在球場展示政治標語之外，近日另一樣令足總頭痛的，就是部分球迷在比賽開始前演奏國歌時喝倒采，發出噓聲，這甚至惹來國際足協調查和致函警告。
這又讓我想起另一個球壇故事，故事的主人翁是名滿天下的超級球會——巴塞隆拿。
巴塞隆拿球會的格言是「mes que un club」（more than a club，意思可譯作「點止球會咁簡單！」）。不錯，巴塞的含意，從來都超越足球，從來都充滿政治性。
西班牙全國人口七成是卡斯蒂利亞人（Castilians），餘下三成由少數民族組成，包括加泰隆尼亞人（Catalans）、巴斯克人（Basques）及加利西亞人（Galicians）等，當中又以前兩者的民族情緒最為高漲，要求獨立的訴求最為激烈。
以巴塞隆拿為首都的加泰隆尼亞（Catalonia），擁有自己獨特的語言和文化，與西班牙主流社會分庭抗禮。這裏是西班牙經濟最為繁榮的地區，人口700多萬，佔全國十分之一，但卻貢獻了全國近兩成的稅收、近三成的生產總值，是全國財稅收入的重大來源。因此，當地人認為西班牙全國都在經濟上剝削他們。
更大的恩怨情仇，更源於歷史。1930年代，西班牙爆發內戰，面對佛朗哥（Franco）將軍的獨裁統治，加泰隆尼亞地區堅決抗暴，因而亦付出沉重、血的代價。在多次的起義和戰爭當中，加泰隆尼亞人屢戰屢敗，死傷無數，當地人在無可奈何的情况下，漸漸把憤怒和戰意轉移到足球身上。
加泰隆尼亞人和巴斯克人都有自己引以為傲的球隊，前者是巴塞，而後者則是畢爾包，而佛朗哥也有自己的御用球隊，那就是同樣名滿天下的皇家馬德里。皇馬不單是佛朗哥的禁臠，也是西班牙首都的「皇家」球會，其會員甚至包括皇帝、皇后、其他皇室成員及顯赫權貴人物，因此讓人覺得它是西班牙中央政權的象徵；相反，巴塞隆拿市則自從1936年佛朗哥的法西斯政府執政後，一直是該國反法西斯運動的中心，以獨立及具批判性的性格及文化見稱。而巴塞作為代表這個城市的球會，球衣是紅藍相間，據說是承襲自法國大革命的三色旗。
因此，當巴塞對着皇馬時，都踢得份外拚命，覺得是抗爭的一部分。於是，巴塞的主場魯營（Camp Nou），便成了當地人對佛朗哥這名獨裁者，以及西班牙中央政權，進行政治抗爭的另類戰場。因此，巴塞及皇馬兩支球隊，不單在球場上纏鬥了幾十年，更在文化及政治等層面也糾纏不休。
巴塞也曾因球迷噓西班牙國歌而被罰
在佛朗哥統治的那個年代，每當皇馬作客魯營球場，整個加泰隆尼亞地區都會為之沸騰。當地人不能呼喊反對這位將軍的口號，更不能痛罵這個獨裁政權，便轉而把滿腔怒憤，發泄在皇馬球員身上，含沙射影。於是，巴塞每射入皇馬一球，便等同摑了這名獨裁者一記耳光。佛朗哥封殺加泰隆尼亞人的語言、旗幟和一切文化象徵，而加泰隆尼亞人就透過巴塞，在球場上重現自己的民族英魂。
到了今天，魯營球場依舊是加泰隆尼亞人向中央政府抗爭的聖地。新鮮熱辣的一件事，便是2015年5月30日，西班牙國王盃決賽，由巴塞對畢爾包，比賽剛巧在魯營球場上演，在賽前奏起國歌時，兩隊的球迷竟不約而同發出噓聲，大喝倒采。結果巴塞被罰款6.6萬歐元，畢爾包被罰款1.8萬歐元。
在歷史上，足球與政治糾纏不清的，又豈止這幾個例子。要政治的歸政治，足球的歸足球，又談何容易。
（筆者的「2015區選系列之三」，將在本星期六（11月14日）於本版刊登）
原文載於《明報》觀點版（2015年11月12日）。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